第七百九十一章 横着走(第6页)
只不过李宝瓶后来也一直没想着换,有些习惯,改了就会一直不习惯。
骊珠洞天土生土长的孩子,原本对于离乡一事,最无感触,反正一辈子都会在那么个地方打转,都谈不上认不认命,祖祖辈辈都是如此,生在那边,好像走完了一辈子,走了,走得也不远,家家户户清明上坟,肥肉一块,年糕豆腐各一片,都放在一只白瓷盘子里,老人青壮孩子,至多一个时辰的山水小路,就能把一座座坟头走完,若有山间道路的相逢,长辈们相互笑言几句,孩子们还会嬉笑打闹一番。到了每处坟头,长辈与自家孩子念叨一句,坟里头躺着什么辈分的,一些耐心不好的大人,干脆说也不说了,放下盘子,拿石子一压红纸,敬完香,随便念叨几句,许多穷人家的青壮男子,都懒得与祖宗们求个保佑发财什么,反正年年求,年年穷,求了没用,拿起盘子,催促着孩子赶紧磕完头,就带着孩子去下一处。若是遇到了清明时分正值下雨,山路泥泞,路难走不说,说不得还要拦着孩子在坟头那边下跪磕头,脏了衣服裤子,家里婆娘清洗起来也是个麻烦。
曾经孩子们心目中的最远离别,是阿爷阿爹去了小镇外边的龙窑烧瓷,或是去山里砍柴烧炭,不常见面。近一些的,是阿娘去福禄街、桃叶巷的大户人家当厨娘、绣娘,再近一些,是每天学塾下课,与同窗各回各家,是炊烟与白天道别,是晚上家里油灯一黑,与一天告别。
生老病死,都在家乡。参加过一场场红白喜事,哭哭笑笑,等到参加完最后一场,一个人的人生就算落定休歇了。
直到洞天坠地,落地生根,成为一处福地,大门一开,从此离散就开始多了。
小镇老人还好,至多是经不起家中晚辈的鼓动撺掇,卖了祖宅,得了大笔银子,搬去了州城那边安家。有了本钱的年轻男子,摊上了祖坟冒青烟的好时候,要么开始做买卖,出远门,酒桌上,要么不着家,呼朋唤友喝花酒,成群结伴赌桌上,本就不知道怎么挣钱,反正金山银山,都是天上掉下来的,但是花钱,哪里需要别人教,人人都有本事。
约莫二十年,一代人,本来以为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,好像一夜之间,就给糟践没了,原本世代相传的烧窑功夫,也早就荒废,落下了,好像一五一十还给了当年的龙窑老师傅。以前大家都穷,过惯了苦日子,不觉得有什么遭罪的,反正街坊邻里,总会有更穷的人,庄稼地遇到年景不好,或是龙窑烧造出了纰漏,或是窑口次品一多,肯定有人要穷得揭不开锅,需要与亲戚邻居借米过活。可等到享过了福,再真切晓得了花花世界的好,反而让人尤为难受。
很多时候,一口龙窑烧出来的瓷器好坏,只要匣钵进了窑炉,真就得听天由命,经验再老道的老师傅,再小心盯着窑口火候,一样不敢保证成色优劣,和最终成器的数量,所以才会有那句老话,"天管地管人不管"。
好像家乡那座瓷山,就是很多人的人生。
陈平安下意识要去拿酒壶,才发现腰间并无悬挂养剑葫。
李宝瓶好奇问道:"小师叔这会儿怎么没背剑,先前仰头瞧见小师叔去了功德林那边,好像背了把剑,虽然有障眼法,瞧不真切,但是我一眼就认出是小师叔了。游历剑气长城,听茅先生私底下说过,以前那位最得意的一把仙剑太白,在扶摇洲剑分为四,其中一截,就去了剑气长城,茅先生不太敢确定,李槐说他用屁股想,都知道肯定是去找小师叔了。"
陈平安嗯了一声,道:"是被小师叔拿到了那截太白剑尖,再炼化为一把长剑,就是先前背着的那把,只不过小师叔这会儿,其实真身不在此地,还在参加另外一场比较重要的议事,就没有背剑在身。至于小师叔现在是怎么回事,迷糊着呢。"
不是飞升境修士,休想随意窥探陈平安的心声。
陈平安笑道:"如果换成我是茅师兄,就拿几个书上难题考校李槐,等到这家伙答不出来,再来一句,用脑子想事情还不如屁股啊"
李宝瓶使劲点头道:"茅先生就是这么做的。李槐反正打小就皮厚,无所谓的。"
然后李宝瓶说道:"小师叔没有背剑也好,不然坐着碍事,那就得摘下来,横剑在膝,可是这么一来,钓鱼就麻烦了,总不能时时刻刻拿在手里,可把剑放在脚边吧,更不像话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