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泥瓶内的老酒(第4页)
沈刻洒然笑道:"既然是同辈武夫,何必作口舌之争,拳上见功夫便是了。"
陈平安点头道:"想要在这里找出个好人,真心不容易。"
沈刻解开长条布囊的一端绳结,再将其横提,伸手一抹,露出里边的兵器,竟是一柄长度夸张的青铜古剑。
沈刻缓缓道:"年轻人,艺高人胆大呐,真是什么龙潭虎穴都敢闯,如此不惜命,活不长久的。"
陈平安看了眼那柄长剑,说道:"好物件,不常见。"
"年纪轻轻,好重的杀气。"
老人双手持剑,手腕拧转,抖了个剑花,"剑下不斩无名鬼,说吧,姓甚名甚,有无师门,如果有,回头我就拎着你的项上头颅,去你师门登门送礼。"
江湖仇杀,不比山上练气士的斗法,玉宣国朝廷一向管得比较宽松了。
"我叫陈平安,不惑之年的岁数,不算年轻了。"
青衫剑客微笑道:"如果能够带着我的脑袋去落魄山,学那豪素斩杀南光照做派,杀了人,丢下头颅在山门口,也算你本事。"
当沈刻听见了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,眼皮子直打颤,一口纯粹真气和满身拳意,在瞬间破功,显露出旁人肉眼可见的颓败之势。
老人尽量让自己原地站稳,都忘记用上聚音成线的手段了,"打搅了,陈剑仙只管找人叙旧,老朽就不掺和这种私人恩怨了,这就离开乌烟瘴气的马府,若是陈剑仙觉得犹然碍眼,老朽可以就此离开京城,这辈子都不再踏足玉宣国了。"
陈平安笑着伸出一只手掌,"好说,双脚长在你身上,沈老宗师想去哪里就去哪。"
沈刻惊疑不定,小心翼翼低声问道:"当真"
陈平安微笑道:"可以当真,可以不当真,都随你。"
沈刻二话不说便丢了那把长剑,以表诚意,脚尖一点,身形长掠急急而走,当老人一路在屋顶上蜻蜓点水,不管是离开了马府,还离开这条街道,一路往熙熙攘攘的闹市而去,阳光普照,春日融融,当他置身于那条车水马龙的御街之上,沈刻终于长呼出一口浊气,鬼门关打转,活下来就好。
但是沈刻似乎忘记了一个细节,哪怕今天骤雨停歇了,这座玉宣国京城也该有些许水迹才对。
在陈平安离开庭院再返回的间隙,秦筝与马岩视线交汇,后者点头,示意已经布置妥当了,必然神不知鬼不觉。
秦筝则看似无意看了眼青衣婢女那边。
有个满脸苦相的矮小老人,提着一只犹有九成新的泔水桶,富贵人家的家伙什,自然不比寻常百姓家,桶外如同嵌着乌金。马家有钱,府邸实在是太大了,老人路过一处偏远廊道,有一大帮闲暇无事可做的青壮杂役,呼朋唤友聚在一起玩骨牌赌钱,嚷嚷着天地遇虎头,越大越封侯。一个个面红耳赤,穷酸老人就放下泔水桶,蹲在他们身后,跟着下旁注,丢出一把铜钱,紧巴巴过日子,马无夜草不肥,就靠这个挣点外快了。老人经常独自一人,抽着掺杂榆树叶的土烟,很呛人。在这个家族里边,就只有二公子马研山最没架子,有事没事就拎着两壶好酒,喜欢找老人扯闲天聊过往,原来老人以前是南边那个朱荧王朝的亡国余孽,唱戏的,竟然还是闺门旦出身,总说自己年轻那会儿,身段、扮相和唱功都好,喜欢用粉彩描眉画脸,还会自己填词,跟宫里昇平署的宦官关系都好,只是倒嗓子,在故国皇城根下遛了三年多嗓子,还没恢复,就混不下去了,后来还给很多名角搭过戏挎过刀,终究还是一年不如一年的光景,等到朱荧王朝被大骊宋氏吞并,树挪死人挪活,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,就这么一路兜兜转转,进了马家,讨口饭吃。
老人缓缓转头,发现那边出现了一个青衫长褂的背剑男子,"前辈其实是一名赊刀人在这边等着收账"
老人心头巨震,"你是"
陈平安笑道:"一场萍水相逢,何必计较身份。"
老人脸色阴晴不定,问道:"那就各忙各的"
陈平安摇头道:"杏花巷马氏有今天的福分可享,前辈功莫大焉,这笔账,也是要与你仔细算一算的。"
老人身形遁土不见,陈平安笑了笑。
等到老人重见天日,本该是那京城外折耳山附近才对,但是老人却发现自己站在了槐黄县城的……杏花巷。
一个桃花眼瓜子脸的年轻妇人,刚刚从铁锁井那边挑水而返,老人呆若木鸡,浑浑噩噩,马兰花怎的如此年轻了
马家的厨房,因为家族不分家,如今四代同堂,枝繁叶茂,百余口的吃食,都是在这边捣鼓出来的。
如果不是祠堂重规矩,否则加上京城内外那些只是没资格加入马氏族谱的私生子,估计人数得翻一番。
掌勺的厨子,三十多岁的妇人了,高耸挺拔的胸脯,竟然半点都没有下坠,所以都觉得她是个不正经的狐媚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