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剑来陈平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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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1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(八)(第6页)

  又有一位出身市井的修道胚子,怯生生问道:"怎么就是‘咱们’文圣老爷了"

  她当然知道那位恢复文庙神位的老夫子,只是文圣不是中土人氏吗

  济渎水域,一分为二,依旧广袤,灵源公府辖境的众多王朝、藩属小国,将近八十个,像那邻近济渎入海口的大篆王朝,前些年便下了一道旨令,连同大篆周氏本身,加上十来个藩属国,一口气"上供"给水府将近五十位修道胚子,此外还有一些类似官场的额外荫补,算是走了后门,得以进入水府修行,其实也就是一些世家豪阀子弟的镀金手段,等于白捞个大渎水府的谱牒身份,这拨男女,不管十年之内是否修道有成,是就地留任,还是最终被遣返回乡,都算有了一份前程。

  就像这会儿,一个坐在抄手游廊最边缘栏杆上的少女,就在那儿钻研一张纸马驮水符,是手绘的金色符箓,符纸是金箔冥纸材质,绘有神将披甲骑马的图案,类似山上神仙的疾行方、缩地法,只是用上了水府秘法,走了神灵和香火的路子,因为多出一道祭祀燃烧的流程,才算真正符成,所以寻常符箓修士便画符不得了,此符有那"纸钱甲马果通玄,万里近在眼前"的美誉。

  修行不觉春将至,一寸光阴一寸金。

  "这都不知道"

  曾经在旧南薰水殿档案处任职的女官,嘿了一声,"当年我们北俱芦洲剑修,浩浩荡荡,联袂跨海远游,在皑皑洲登岸,要与一洲修士兴师问罪,就是文圣先生好言相劝,才没有打起来,但是我们可没有白跑一趟,在那之后,皑皑洲就没了个‘北’字,这可是文庙都认可的事情,万年以来,浩然九洲,改名一事,仅此一次,能是小事"

  说到这里,女官神采奕奕,"所以说啊,文圣明摆着是更向着咱们的,是北俱芦洲的半个自家人。"

  "再说了,文圣的那位嫡传弟子,左右左先生,左大剑仙,剑术天下第一高,什么剑术裴旻,都得靠边站,当年左大剑仙出海远游,曾经来过我们这儿,猿啼山剑仙嵇岳几个,纷纷御剑到沿海岸边,都曾领教过左先生的剑术,当然是输了嘛,不过虽败犹荣,你们想啊,寻常剑修,成色不足,境界不够,就算兴冲冲去找左大剑仙问剑,人家乐意搭理,要我看啊,别说抬手了,抬一下眼皮子都不愿意吧"

  "即便不谈这些有些年头的老黄历,只说前几年的事情好了,剑气长城那边,那位好似横空出世的年轻隐官,与太徽剑宗,还有浮萍剑湖,是怎么个关系,如今谁不知道浮萍剑湖的陈李,高幼清,可不就是年轻隐官亲手交给郦湖主的两位剑仙胚子那陈李,还有个小隐官的称号呢,我可是听刘嬷嬷说了,这陈李在那无事牌上边自称必然百岁剑仙,呵,吹牛错啦,是人家自谦哩,甲子之内跻身上五境,都是有可能的。"

  那个来自山下豪阀的少女,小鸡啄米道:"晓得晓得,来水府之前,听我爷爷说过,那位年轻隐官,与太徽剑宗的刘宗主,那可是最要好的酒友了,酒桌上一样喝不过刘宗主,所以说啊,我们北俱芦洲,剑修的剑术嘛,那是肯定要输给剑气长城的,可要说酒桌分高下嘛,真真半点不怂他们本土剑修,太徽剑宗的黄老掌律,不也说自己当年离开剑气长城,在那酒铺上,把那位名叫董三更的送客老剑仙给喝吐了嘛。"

  她好像想起一事,小声说道:"好像有个小道消息,龙亭侯说自己与那位隐官大人,还是斩鸡头烧黄纸的拜把子兄弟呢,真的假的"

  若是真的,确实就厉害了,虽然是个大渎侯爷,比自家灵源公要略逊一筹,可在这件事上,好像就给侯府给扳回一城了

  那个南薰水殿旧吏的女官,没好气道:"吹牛呗,谁当真谁傻。那龙亭侯是个什么德行,外人兴许不知道,我们这些龙宫洞天的老邻居……"

  一位偶然路过廊道的教习嬷嬷,远远听闻此语,立即快步向前,厉色训斥道:"放肆!黄口小儿,大言不惭。"

  这位刘嬷嬷如今管着水府十六司中的礼制司,她曾是北俱芦洲一处大河龙宫遗址的属官,最是讲究礼数,老态龙钟的妇人,缓缓走到这些丫头片子跟前,怒道:"竟敢乱嚼舌头,搬弄是非,一点规矩都没有,传出去给外人听见了,就要误以为我们公府毫无法度了,你们几个,但凡开口说话过的,皆在薄录司那边录档记过一次,再有类似言语,一经发现,当场逐出府邸!"

  老妪视线如鹰鹫盯着那些小鸡崽儿,不单是那个水殿旧吏,其余所有女子,都被吓得噤若寒蝉,脸色惨白。

  疾言厉色的老妪,生气是真,不过还真不是老妪故意小题大做,跟一群丫头片子过意不去,借此机会耀武扬威,到了她这个位置,毫无必要了。只是这种混账话,可大可小,但真要传到龙亭侯府那边的耳朵里,一个不小心,就是祸事。让双方原本关系融洽的主人与那龙亭侯,难免心生间隙。

  就算龙亭侯爷气量大,听见了都不当真,可是就怕有那一根筋的侯府官吏,有那主辱臣死的古风之气,两府山水接壤处颇多,很容易就会纷争不断,在那乡野田间,只因为抢水一事,尚且经常发生械斗,更何谈大渎公侯两府

  何况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,真以为那个当水正时、连水龙宗都不放在眼里的李源,是个好相与的

  只说那大渎最西边的婴儿山雷神宅,当年连山门口的匾额都给人扣掉了两个字,最后为何还是捏着鼻子放人了还不是李源发话了,敢不放人,他这位龙亭侯就要水淹雷神宅!一个才当上龙亭侯没几天的昔年水正,就敢这么全然不把官位和文庙规矩当回事,凭什么他龙亭侯是个傻子不成

  可惜龙亭侯大人不在场,不然真要忍不住回一句,你错了,我当真就是只凭那满腔热血和一身义气。

  这就叫为了朋友两肋插刀,先插自己一刀,先问对方怕不怕,对方若是不怕,就再插对方一刀,如此循环,就看谁更狠,更扛得住。

  有妇人着宫装,帝妃状,气态雍容,美艳不可方物。

  神清骨秀,宛如一株远山芙蓉。

  妇人正是昔年南薰水殿旧主,如今的大渎灵源公沈霖,她身后跟随两位水府神女,分别是稽查司和清供的领袖女官,一个位高权重,一个负责……收礼。

  沈霖柔声笑道:"下不为例,这次簿录司那边,就不用记过了。"

  老妪立即与灵源公施了个万福,灵源公都开金口了,是那些小妮子的莫大福气。

  女官胥吏们纷纷与沈霖行礼。

  沈霖让她们都起身,然后摸了摸那几个聊得最起劲丫头们的脑袋,神色温婉,轻声笑道:"以后在外边,说话还是要谨慎些,刘礼制既是好心,也是照规矩办事。不过回了自己住处,关起门来说些悄悄话,倒是问题不大,不用太过拘谨。嗯,尤其注意一点,千万不要被你们‘刘古板’听着了,那就万事大吉。"

  老妪当然自己被水府官吏取了这么个不太中听的绰号,只是不甚在意,这会儿听见灵源公的调侃,老嬷嬷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。